豁嘴婶婶的个头很小,不是那种娇小玲珑的小,是精瘦干瘪的小。她整个的身子都在往骨头里面缩,并且呈越缩越紧的那种趋势。她的头发稀稀落落,前后左右都能看见脆薄发红的头皮,在她生气骂街的时候,一根一根的筋络就在头皮下突突地跳着,像盘缠在一起的小蛇似的,看上去让人心惊肉跳。她的脸盘更是小得像一张菠菜叶子,皮肤蜡黄,颧骨高高地耸出来,脸颊处又干巴巴地缩进去,衬得她那张豁嘴无比巨大,瞥一眼有触目惊心之感。那嘴巴是从鼻孔处一路豁下来的,豁到下唇处,刚好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左右十分对称。嘴唇豁着也就罢了,偏偏她门牙掉得也早,闭不拢的嘴巴终日敞成一个黑洞,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你几乎可以听到风从她嘴巴里呼呼灌进去的声音。有时候我就想,豁嘴婶婶其实生在北方更好,北方人天天吃面条,豁嘴婶婶的嘴巴吃面条再合适不过,嘴巴都不用张,稀溜溜地就吸进去了,就像抽水机的泵头吸水那样自然。
听人家说,豁嘴婶婶年轻的时候好歹还当过一回新娘子,新郎官是个挑担子卖针线的小货郎。做媒的人是这么想的:姑娘的娘家不算穷,姑娘自己不聋不哑,不痴不傻,除了破点相之外,一切都还过得去,嫁给一个挑担子的货郎,一点都不能算高攀。话是这么说,豁嘴婶婶的娘家毕竟心虚,相亲的时候就来了个“狸猫换太子”,让豁嘴婶婶的妹妹替她亮了相。到拜堂那一夜,小货郎兴致勃勃揭了新娘的红盖头时,蓦然一声惊叫,拔脚扭头就跑,黑夜里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从此再没有回家。豁嘴婶婶守着小货郎的破瓦房,就这么一过过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