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多纳德从来没停止一个小钱一个小钱的积蓄,以备不时之需。他一向瞒着兄弟,不说出他预备给他一个意外的欣喜。录取的第二天,他宣布他们要到瑞士去住一个月,作为辛苦了几年的酬报。现在奥里维进了高师,有三年的公费,出了学校又有职业的保障,他们可以放肆一下,动用那笔积蓄了。奥里维一听这消息马上快活得叫起来。安多纳德可是更快活,因兄弟的快活而快活,因为可以看到他相思多年的田野而快活。
旅行的准备成为一桩大事,同时也成为无穷的乐事。他们动身的时候已是八月中了。他们不惯于旅行:头天晚上,奥里维就睡不着觉;火车上的那一夜,他也不能阖眼。他整天担心,怕错失火车。他们俩都急急忙忙,在站上给人家挤来挤去,踏进了一间二等车厢,连枕着手臂睡觉的地位都没有:——睡眠是号称民主的法国路局不给平民旅客享受的特权之一,为的让有钱的旅客能够独享这个权利而格外得意。——奥里维一刻都没闭上眼睛:他还不敢肯定有没有误搭火车,一路留神所有的站名。安多纳德半睡半醒,时时刻刻惊醒过来;车厢的震动使他的头摇晃不定。奥里维借着从车顶上照下来的暗淡的灯光瞅着他,看他脸色大变,不由得吃了一惊。眼眶陷了下去,嘴巴很疲倦的张着;皮色黄黄的,腮帮上东一处西一处的显着皱纹,深深地刻着居丧与失望的日子的痕迹:他神气又老又病。——他的确是太累了!他心里很想把行期延缓几天,可又不愿意使兄弟扫兴,竭力教自己相信没有什么病,只是疲劳过度,一到乡下就会复原的。啊!他多么怕在路上病倒!……他觉得他瞧着他,便勉强振作精神,睁开眼来,——睁开这双多年轻,多清澈,多明净的眼睛,但常常不由自主的要被苦闷的浊流障蔽一会,好似一堆云在湖上飘过。他又温柔又不安的低声问他身体怎么样;他握着他的手,回答说很好。他只要听到一个表示爱的字就振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