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芙手扶了门框,把头低下去,很沉思了一会子。尚太太道:“好孩子!你听我的话,还是回家去坐着看看书吧。多的时候你也忍耐着过去了,何争乎这一天。”说着伸手将她的手胳膊扯住,笑道:“有什么话,到家里去说吧。老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雪芙叹了一口气,垂着头同尚太太一块儿进屋去。
将手提包同绸伞全扔在桌上,自己向藤椅子上一倒,把两只脚向前一伸,把两手伸出来环抱了自己的头,微微闭了眼睛。尚太太道:“你这孩子胆大心粗,做事也不考量一下。假使你真的追到了他两个人,你打算怎么样?”雪芙道:“我自然要质问他一个究竟。”尚太太道:“那还用得着质问吗?他们就说是一块儿出来玩,这也不见得是什么犯法的事吧?”雪芙道:“我也不说他们犯法,我要把那小女人的脸皮撕破,把她的真凭实据抓到我手里,看她还有什么话说?”尚太太把一个食指指点了她道:“我说你这孩子傻了。到了那个时候,她还怕你宣布她的秘密吗!你宣布了那就更好,他们索性公开地联合战线来对付你。到那个时候,你还是强硬到底呢,还是妥协呢?”雪芙忽然立起来道:“自然是强硬到底。”说时,挺着胸脯,还把脚顿了一顿。尚太太道:“你愿意强硬到底,那就更中着了他的计。他简直地宣布和你解除婚约,他们大大方方地结合起来了。那个时候,也许给你来一封请帖,索性气你一气呢。”雪芙道:“照你这样说,我就是这样忍受下去吗?”尚太太道:“你是没有念过线装书。孔夫子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那话怎么说呢?就是说,你一点儿小事也忍耐不下去,你那远大的计划就要破坏了。我总比你大几岁年纪,经验比你真要多,你想想吧!我这话对不对?”雪芙道:“假如我愿意和他决裂,我早就和他决裂了,也就因为怕抓破了面皮,彼此不好看,一再地隐忍。不想到了现在,他们越来越接近,简直闹得不像话。刚才那小东西出去,故意在我面前慢慢地走过去,笑着问我是不是出去玩?她有心气我。”尚太太道:“她气你,你不受她的气,那才对。现在,你气得昏天黑地,不知道自己一条身子在哪里,可是人家高高兴兴,手挽手地游山玩水去了,你这一气不是太不值得吗?”雪芙道:“所以我要跟着追了去,看他们是怎样的玩法。”尚太太道:“那还用得着问吗?你当年同俊人恋爱的时候,是怎样地玩,他们就是怎样地玩。你若不追究,在女人一方面,少不得还要搭一点儿架子。你追究得厉害了,女人一方面就要向男人这边将就了。那也就是为着她把男人抓住了,你就落空了。你的手腕,是应当也把男人抓住,不让她拉过去。在恋爱场上,女人吃醋吃得打翻了醋缸,那是最拙劣的手段。不是你姑妈倚老卖老,这样的事,你应该向你姑妈学学。”说时,眯了两只肉泡眼,嘻嘻地笑了起来。雪芙噘了嘴,将身子一扭道:“什么时候,你老人家还忍心同我开玩笑。”尚太太道:“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其实把这话认为正当的手续,也未尝不可的。”雪芙道:“姑妈!你自小儿看我大的,你总也知道我的脾气。我是认为人格的修养,比任何事件都要重大的。若是像那小东西样,用那种狐狸精的手腕去迷人,我是死也不愿干的。”尚太太听说,不觉是脸上一红,透出很难为情的样子,接着便道:“你这孩子说话,真是没轻没重。听了这话,好像我做姑妈的,是在教你当狐狸精迷人。好吧,你们以后的事,不用来问我。无论闹到了什么程度,我也不管。”说到这里,她也板着脸。手边茶几上,放有一叠报纸,顺便就摸起一张来看。雪芙不想到姑妈也给脸子看,把头低下去,默然地坐着,也是好久没有言语。偷看尚太太两回,见她始终是板了脸子,捧了报看,这就起身走到她椅子边,将两手搭在肩上,把脸就着她耳朵边向她低声笑道:“姑妈!你真生我的气吗?你老人家要知道决不是我生你的气,我心里的怒气郁塞着。就是天空里有一片云飞过,我也要和它瞪眼睛。何况你老人家教训我,正是我不愿听的话,我怎样不着急呢?可是我仔细地想想,还是我错了,你老人家所说的,那都是好话。”她絮絮叨叨这样地说着,尚太太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然捧了报在手上看着。雪芙索性把脸贴住了她的脸,笑道:“你老人家真生我的气吗?那不行,哼!”说时,在尚太太胖脸泡上亲了一个吻。尚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身子一扭,抬起一只手来笑道:“你还没有法子对付人吗?连我这样一个老太太,都没奈你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