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时略为想了想,才道:“我说的是前一二十年的风气,现在新思潮涌去了,当然不同。比如从前有饭吃的人,哪个肯把子弟送到成都来读书,说是怕到繁华地方来学坏了,而今来读书的真多啦!尤其从二十七年起征兵以来,连吃不起饭的人都钻头觅缝的要进学校,县里容不下,便朝省城跑,你不见星期天到我这里来的一大群年轻人,十分之九都是二十七年后进省的。……”
“你的话一开头就拉到旁边去了,这又不是学校。”她的第二支小大英又吸燃了,还故意斜起眼睛笑了笑道,“就说黄敬旃的事罢,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要他去。因为他不比别人,又是独生子,他妈又守寡十九年,就以体格说,他娇生惯养的,也受不住军队生活的苦呀!”
“那吗,你不准他去好了。”她仍然跷着光腿,躺在藤椅上。
“你倒说得容易,可不知道知识青年从军,已经成为一阵风啦,连蒋委员长的两个少爷,一个已经做到专员,一个已经是上尉军官了,都奉命首先报名,跟着就是院长的大少爷啦,部长的弟老爷啦,什么长的侄少爷、孙少爷啦,都从了军。并且说得那从军简直比啥都好,比啥都有出路,其实把青年人鼓动起来的,倒不只这些,而说的是并不在国内受训练,是直飞印度,直接受美国军官的训练,美国是民主国家,军营生活也不像国内的黑暗专制。又说只三个月,就可以编成正式军队,向敌人反攻。青年人的救国情绪是直线的,只要你一鼓动,不打算把他们领到牛角尖上去时,他们就是一团烈火,任何人都无法把它扑灭。前几年,一些青年拼着命要朝陕北跑去的,就是为了救国。由于那方面懂得青年人的心理,可以指示一条直线给人走,而我们这方面的人,却偏要把青年造成一伙老成持重的中年,不晓得利用,只晓得害怕,越害怕越要把那一团烈火设法扑灭,于是什么残酷手段都使用出来。这几年里头,真不知糟蹋了多少性情真挚的好青年!未来的国家社会所受的损害不说了,你光看近两三年来的抗战,打成了个啥样子,人气越打越淡,人心越打越冷,社会打掉了头,无论何人只顾打自己的算盘,还亏了一些报纸昧着良心说我们是越战越强,到近来更因为罗斯福总统拉了我们一把,一些人简直喜欢昏了头,没名没堂地喊着我们是四大强国之一!但是我们平心静气想一想,欧洲的反攻,别人已经打进德国边境,俄国这面,更是打得有声有色,太平洋上,光靠美国独立撑持,也打到了菲律宾,东北已经动手被炸,眼看着日本本土也快要着B-29的光顾;可是我们哩,长沙失了,衡阳失了,宝庆失了,这两天,桂林、柳州又看不保,这还好说越战越强吗?还有脸面冒充四强之一吗?到了这样紧急时候,才在训练新兵准备反攻,也才知道利用青年人的热情,也才听了美国人的指教,不再害怕知识青年,也才容许他们去走救国的直线,啊,说起来,真对不住国家呀!但是,青年人闷了这几年,眼看着死气沉沉的一张厚幕,一下子揭开了,可以听凭他们呼吸行动,听凭他们去找自己本就欢喜的道路,你想,我们有好大本事能去阻止这一阵风?何况从政府起,还加劲地在鼓动!我自己想了几天,实在没有那移风易俗的力量,凭良心说,我倒赞成的成分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