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家分别坐好,聂赫留朵夫就在他们的对面坐下,把他的胳膊撑在桌上,面前摆着一张纸,那上面写着他的方案的概要,他开始叙述这个方案。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农民的人数比较少呢,还是因为聂赫留朵夫不是为了他自己而忙碌,而是要成就一项事业,总之这一回他一点也不觉得心慌。他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把脸多半朝向那位肩膀很宽、胡子里夹着白色鬈毛的老人,等着他表示赞成或者反对,然而聂赫留朵夫凭初步印象形成的对老人的看法却是错误的。这位端庄文雅的老人虽然也赞许地点几下他那族长气派的、华而不实的头,或者遇到别人反驳的时候就皱起眉毛摇头,可是显然费很大的劲才能理解聂赫留朵夫所说的话,而且要到别的农民将其翻译成他们自己的语言后,他才能听明白。对聂赫留朵夫的话听懂了许多是另外的一个几乎无须的独眼小老头,他坐在摆出族长气派的老人身旁,身上穿一件打着补丁的南京土布的紧腰碎褶长外衣,脚上是一双穿歪了的旧皮靴,事后聂赫留朵夫听说,他是一个砌炉匠。这个人很快地动着眉毛,聚精会神地听着,每逢聂赫留朵夫讲完话,就立刻按他自己的说法转述一遍。此外有一个身材不高然而壮实的老人也能这样很快地领会他的话,这个人留着白胡子,闪着炯炯有神的、聪明的眼睛,利用一切机会在聂赫留朵夫的发言中插进几句开玩笑的或者讥诮的评语,分明想借此卖弄一下。那个老兵看样子也能够理解这桩事业,可惜长期的兵士生活使他头脑迟钝,而毫无意义的士兵习惯用语使他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对这项事业比所有人更认真的是一个用深沉的低音讲话、留着一撮山羊胡子、鼻子长的高个子,穿着干净的土布衣服和新的树皮鞋。这个人听懂了所有的话,非到必要的时候绝不开口。余下还有两个老人,一个就是那个牙齿脱落的老人,昨天在会场上他叫喊着对聂赫留朵夫的所有建议一概坚决反对;另一个是高身材、白头发的瘸腿老人,面容和善,两只瘦脚上紧紧地裹着白色包脚布,外边套着一双农民的桦树靴。他们两个人虽然也专心听着,却几乎始终没有开口。